我們的動力空間

有些年代的一篇文章~^^

台灣光華智庫1998年8月第056頁

文‧李珊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組合，有伍佰的音樂、阿妹的原住民血統、無印良品的二重唱。」音樂人如此形容；媒體則報導：「原住民高亢而有爆發力的歌聲解放了城市人禁錮的心靈。」

繼卑南族歌手張惠妹後，去年流行歌壇出現另一匹讓人刮目相看的黑馬「動力火車」，短短的幾個月唱片大賣七十萬張，這兩位來自屏東排灣族的原住民青年如何崛起，在歌壇碰撞出什麼樣的火花？近年來流行音樂界的原住民熱又反映了什麼訊息？

午夜時分，台中中港路上一家頗具規模的Pub外車輛人群聚集，陣陣歌聲、鼓聲傳出，Pub內霓紅閃爍、人氣沸騰，「以中央伍為準，在我左手邊和右手邊的比賽，看那邊唱得大聲，」在歌手口令下，偌大的舞池中數百帥男靚女自動分成二邊，跟著台上的手勢輪唱，歌聲此起彼落，整齊一致的歌詞絲毫看不出這是一群互不相識的群眾所唱。

今年六月下旬「動力火車」全省Pub巡迴演唱現場，一位穿著入時的女孩說「我喜歡動力火車的爆發力，」另一個新新人類欣賞他們的才華──「會寫歌，又把一些具原住民風味的歌像『梨山癡情花』、『再會吧，我的心上人』改編得很有現代感，感覺很新鮮。」

不同於近年來流行於台灣各地Pub歌手的「酷」、「辣」作風，這對皮膚黝黑、輪廓深邃的原住民青年呈現出另一番舞臺表演風格。他們用「中央伍」來分隔聽眾，觀眾喊Encore時他們遲遲不出來，因為「剛才你們的掌聲太小了」，親切直率的彷彿早是大家的老友了。

原住民備受寵愛

一位音樂工作者說：「現在流行歌壇的最大特色就是原始心和動感，」去年開始，從超級巨星張惠妹的誕生，到新生代創作人張震嶽席捲新新人類、再到年底動力火車的唱片熱賣，原住民在歌壇的表現大放異彩，一時之間「原住民」隱然成為優良品質的標誌。

除了大家耳熟能詳的幾位原住民歌手，還有原住民樂團如「原音社」、「北原山貓」紛紛出爐；以民歌起家的施孝榮轉戰幕後；沈寂許久、也是原住民血統的高勝美即將推出具原住民風味的新專輯。前二年歌聲被選錄做為奧運宣傳短片歌曲、豔驚國際的阿美族人郭英男將於九月出版一張「世界音樂」專輯。

有人說動力火車很幸運，正好趕上這波潮流，事實上，比張惠妹晚半年出專輯的他們早在九六年就被唱片公司相中。在這以前，二人已歷經了五、六年艱辛的Pub駐唱生涯。

有張娃娃臉、歌聲比較高亢的尤秋興，和有張瘦長的酷臉、歌聲較沙啞的顏志琳都來自屏東山區，二人是從小就認識的玩伴，後來又唸同一所神學院附設的中學，需要住校而每天都玩在一起。

國中時兩人就因為看學長彈吉他，而開始摸起吉他、鋼琴來，喜歡唱流行歌曲，高中時開始聽搖滾樂，欣賞U2、Sting、Bon Jovi。由於在外地讀書，資訊較豐富，會唱會彈的歌曲多，每當放假回山上，村子裡的年輕人就會聚在一塊兒聊天說笑，在他們的吉他聲中渡過一個個歌聲與笑話交織的假期。

「處男」合唱團

因為喜歡彈彈唱唱，二人當兵之後最期望的工作就是「到民歌餐廳唱歌，」由於顏志琳的二姐住台南，他就先到台南找機會，最後在學弟的介紹下進入民歌餐廳，而尤秋興則是在退伍後蓋了一、二年房子，知道這個好消息後也跟去，就這樣開啟了六年多的走唱生涯。

「剛開始是唱民歌，但是唱久了就覺得不那麼好玩，後來看到Pub的樂團，可以有五個人，又打鼓、又彈吉他、Keyboard，感覺很棒，」尤秋興說，他們就組了第一個「處男」合唱團。然而樂團生涯並不如想像中那樣美好，因為幾乎沒有一個餐廳或Pub可以給他們固定的場次演唱，六年來他們的樂團就在不斷的解散、重組中顛簸走過。尤秋興說，有時是因為沒場子唱，也可能團員個性不合或樂器程度不一，難以為繼；雖然樂手變來變去，二個難兄難弟卻始終同進退。

樂手如潮來潮往，收入也是起伏不定，從早期一個月只有二、三千元收入，必須靠另外打工為生；後來場子漸多，時機好的話，一個月可有三萬元收入，但也經常會碰到Pub倒閉，以致唱了半天卻拿不到薪水的倒楣事。

雖然物質條件如此，二人還是覺得唱歌是件再快樂不過的事，「比蓋房子、做清潔工有趣多了，」從唱Pub開始，由於聽眾要求，多年來他們練就了各式各樣的中西歌曲，二人的默契也愈形穩固，一首歌一來，彼此就有默契，自動分出主唱、合音，對方什麼時候習慣轉音，也都了然於心。

想起那段日子他們仍然回味無窮，「常常Pub唱完後，想吃點心，卻口袋空空，便向姊姊借錢，去7-11買包子、喝飲料，然後蹲在門口聊天說笑，開心的不得了，」尤秋興說。

「要當歌星了！」

一九九六年一張「Pub英雄會」的唱片構想改變了二人的命運。自從伍佰九五年崛起、帶動台灣聽眾欣賞Live 演唱的風氣後，熱潮也吹進唱片圈。上華唱片九六年初在全省各地Pub尋找好手，在數十個樂團中選出十個，出版了一張合輯。「動力火車在一大堆band當中十分突出，也是唯一由原住民主唱的樂團，」也是資深作詞人的許常德認為，兩人原住民唱歌的天賦加上Pub演唱的鍛鍊、默契，長期受西洋音樂洗禮等種種不同成分融合產生的「化學作用」，使得他們的演唱十分不同，散發出兼具活力和現代感的風格，很能抓住年輕人的心，不久就與二人簽約，正式組成了一個二人團體。

第一張專輯《無情的情書》在九七年九月出版，走抒情流行的路線，音樂不重不吵，旋律朗朗上口，內容多半寫分手之痛、相思之苦，也有少數二人所作、流露原住民單純天性的活潑作品，「有時它會說情話，有時還會解憂愁，帶我去飛，Ya──快樂的山頭，」是尤秋興寫彈吉他帶給他的快樂。另一首用小調的曲式表現「她的笑比酒香」、為了她「怎麼喝都喝不醉」的俏皮率性。

但是整體而言，詞、曲創作上較之同時期的新人「亂彈」、張震嶽等，並沒獲得各界太多好評，但是這對新人的演唱實力已經引起不少矚目。唱片公司也針對他們這項優點強力造勢，全省二十場校園巡迴、二十場Pub演唱、十場Live簽名會，加上數千萬的廣告預算，果然締造佳績，在天王張學友《想和你去吹吹風》、天后王菲《因為你快樂所以我快樂》夾攻中，大賣七十萬張，跌破許多圈內人眼鏡。

「平民搖滾英雄」

半年後，乘勝追擊推出第二張專輯《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不同於處女作的是，新作賣座稍遜，但卻叫好。今年五月音樂人座談會上，大家一致覺得這張專輯不論在音樂、內容或製作上都比第一張豐富許多，也更有個性。

新生代製作人梁祖崇表示，這張專輯相當程度地保持了動力火車演唱的原始面貌及現場樂團的感覺，吶喊的情感多，但是表現自然，沒有許多商業作品經常遭人詬病的過度修飾問題。MTV音樂台節目部暨演藝事業部經理楊志光認為，這次動力火車讓人「覺得他們是真的在做音樂的人。」例如「梨山痴情花」改編重唱後最精彩的那段前奏和聲，就是他們的創作；雖然專輯的旋律、編曲稍嫌過時，但無損於整體表現，他形容動力火車的人和音樂，都粗糙得令人欣賞，有「平民搖滾英雄的味道。」

「你要我自由飛翔，我沒有翅膀，啊，怎麼流浪，都是牢房，」「翅膀之歌」訴說原住民在平地打拚被歧視、欺騙的辛酸心情，在專輯中十分引人注意，飛碟電台DJ蘇來覺得這首歌真實反映了他們的遭遇與心情，動力火車唱來情真意切，讓人感覺「他們就在那裡面。」

這首歌也激起許多原住民的迴響，在山地門大社村開設手工藝工作室的的排灣族年輕人吾彬說，他們村子裡很多人喜歡「翅膀之歌」，因為「說出了我們原住民的心聲，和我們在外工作時對家鄉的思念。」

很多人問動力火車想不想做原住民音樂？或者為何專輯與原住民文化沒有多大關連？「我們一直沒有強調做的是山地音樂，我們做的是流行歌曲啊！」尤秋興說，他們作曲時興之所至，也會加一些原住民音樂的和聲特色，是「想加就加，並沒有刻意，」一切自然就好。

對於有些人批評他們的歌太商業通俗，他們並不以為意，只是說明他們所做、所唱，都是幾年來在Pub唱的歌、都是他們喜歡的音樂。例如尤秋興作曲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顏志琳作詞作曲的「翅膀之歌」，當初純然是有感而發，並不以市場賣點為出發，「而它們之所以變成商業，大概因為我們是聽流行的，做出來的東西就有這個成分。」

漢人不敢？

天賦好歌喉固然是原住民一大優勢，然而，在實力派唱將林立的歌壇，歌聲之外，他們還有什麼？

遠見雜誌在今年一月號評選的一九九八「換軌趨勢人物」中，張惠妹與宋楚瑜、董建華等十四個人堂堂入選，該期「發現都會人的新原鄉」報導說：張惠妹的音樂讓外界重新發現原住民的音樂天賦，以及潛藏在聲音底處的自然天性。「音樂中蘊含她們家族自然的生活方式，而那正是現代人失落的。」

「原住民在表演時可以毫不拘束的把感情溶入，感情的放射是直接、奔放的」魔岩唱片總經理張培仁認為這是與漢民族幾千年來壓抑拘謹的個性完全不同的特質，原住民是為快樂而唱，因為享受在其中，所以能放射出自然的感情。台灣解嚴以後人們都在學習如何解放自己、打破框架，看到張震嶽的率性、張惠妹的縱情高歌，能不被吸引？

張培仁指出，另一方面原住民樂天幽默的性格使得他們的語言有很多趣味，不像國語因為是官話，難免文謅謅的。張震嶽的「星期六的夜，我想要把妹」，看在習於用韻做詞的人士眼中，恐怕要消受不了。動力火車的語言也有此特點──「沒事有事就大聲吼，看看能否變首歌」、甚或在歌曲當中穿插口白「My Darling，我真的好愛你，」──想什麼說什麼、不刻意、不背包袱，果真顛覆了漢人的思維！

樂評專欄作家周倩漪說歌迷聽慣了原住民歌唱的能量後，再聽軟綿綿的歌曲，怎麼聽得下去？聽眾的耳朵尖了，好歌曲、好聲音受歡迎，進一步就能提供優秀的詞曲創作者發展的空間，也能刺激生產界不能老做千篇一律的作品。

「許多西洋曲風如R&B、爵士等，或唱腔上需要飆高音、轉音技巧的，沒有動感、節奏，就是唱不出來，原住民天生的生命力為歌壇注入不同的氣氛，」一位資深音樂工作者興奮的表示。

Pub裡高亢清亮的「歐咿呦，歐咿呦」，幾乎要穿頂而出，歌聲層層繚繞中，動力火車牽動著群眾的情感，是否也激盪出樂壇明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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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住民的好歌喉加上現代感的舞台表演，動力火車迅速成為年輕人的新偶像。（邱瑞金攝）出處